恶魔小说网提供言妍著言情小说月牙蔷薇最新章节
恶魔小说网
恶魔小说网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科幻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历史小说 灵异小说 伦理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架空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推理小说 都市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网游小说 耽美小说 短篇文学 同人小说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我和赵姐 哲翼天使 夫妻那事 小城旧情 天香传奇 滛乱圈子 月栖宸宫 征服公公 召唤滛传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恶魔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月牙蔷薇  作者:言妍 书号:25708  时间:2017/6/22  字数:13094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季襄的报社设在租界区,小小的阁楼夹在五花八门的商家之间,一方面可以避人耳目,一方面消息较为灵通。

  办报其实是个障眼法。目前他们附属在一家大报馆之下,每周发表一份刊物,内容大部分是南方传来的政治言论及统一思想,基本上只负责传递,工作十分简单;他们最主要的任务,仍集中在调查曾世虎和上海军火走私的情形。

  珣美到达的第一天,就见过社里的其它三个人。

  杜建荣有广东口音,黄康是上海本地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热忱朗,对珣美非常友善及

  唯一的女叫陈若萍,她穿着新式的短衫绸裙,头发剪成时髦的齐髟祁式,一张长脸拉得更长。

  她用怀疑及批判的眼光看着珣美,在季襄介绍完后,便说:“女学生?你没事带个女学生来干嘛呢?我们这里又不缺人。”

  “你不是常抱怨里外事太多,做不完吗?我正好找个人来帮你的忙。”季襄翻着桌上的报告,不太专心地说。

  “可是她看起来好小,能做什么呢?”陈若萍追着问。

  “她不小,只差你三岁而已。”季襄说。

  珣美讨厌他们目中无人地讨论她,所以嘴说:“而且我能做的事可多啦!我会写、会读、会画,保证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季襄抬头看喜身脏兮兮的珣美,出难以察觉的微笑,再对陈若萍说:“就这样决定了!珣美是女生,我就把她交给你。”

  “可是…”陈若萍还想再争。

  “我是这个小组的领头,说话算话,这件事不要再有异议了。”季襄断然地说。

  陈若萍果然很识相的闭上嘴。

  看不出来,老实的唐铭,在变回季襄时,会那么有威严。不过珣美也很窝心,他虽然在人后常嫌她出身,又讽刺她的娇生惯养,但在众人之前,仍有护她之心,可见这师生情份,假久了亦能成真。

  珣美从那起就跟了陈若萍,而且还住在同一个房间内。

  陈若萍是个脾气急躁的女孩,没有必要,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在熟悉工作的过程中,珣美只有服从的份,而几个星期下来,她做最多的便是打扫、生火、煮饭,别说沾不上一点爱国救国的边,就连编辑印刷的事,也被排斥。

  她曾向陈若萍抗议。

  “这些生活上的事,总不能叫男人做吧?”陈若萍直接回答她说:“以前你没来时,这些都由我来忙;你来了以后,正好分我的忧,这就叫分工合作,你先从内外杂事做起,报社的一切,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她认为陈若萍对她存有偏见,想向季襄反应,但又怕他笑她吃不了苦,正好给了他驱逐她的借口。

  因此,她只有咬紧牙,灰头土脸地,做她十九年来未曾碰过的活。反正她决心要离开段家富而腐败的生活,若要真的独立自主,洗衣烧饭都是必须学习的技能。

  在理想的驱使下,珣美忍受生煤球的气味、冰冷的水、肮脏的衣物、烧饭的油烟,还有当“婢女”的挫折感。

  建荣和黄康对她都极有礼貌,还不时伸手帮忙。唯有季襄,看她忙里忙外,就跷起二郎腿,脸上带着调侃的笑,仿佛她的“沦落”是他的最大乐趣。

  珣美从季襄的眼里,常常有“自讨苦吃”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成就大事业不都如此吗?几个男生天天在风雪中奔波,陈若萍也往往一忙就没没夜,她能让他们在烦劳之际衣食暖,不也是间接的贡献吗!

  只是她希望自己可以做更多真正能有益于中国的事,而非仅仅伺候好几个人的生活而已。

  她会耐心等,她要向季襄证明,她绝非一个吃不了苦的千金小姐。

  **

  外面的天是灰黑阴沉的铅块,雪暂时停止,但仍有再大肆纷飞的迹象。

  季襄一睁开眼,便感觉到两边太阳痛。他昨天花了一个下午,勘查上海滩仓库卸货的情形,又绘制了船坞分布的地理位置图。晚上,则在城隍庙的楼馆,招待几个搬运工人,喝得半醉,为的就是找到内应的人。

  他翻个身,鼻子碰到枕巾时,一般香味淡淡传来。他知道那是属于珣美的,从尼姑庵挟持她的那一次,后来的共同逃亡,到她负责清扫工作,他愈来愈熟悉这味道。

  杜建荣和黄康是否都注意到了?还是只有他特别感?呃,应该只有他,因为他才有机会去联想…脑子正都是她的时候,就听见她娇脆清朗的笑声。在这尚昏暗的清晨,仿佛遥远林间的一只百灵鸟,传颂美丽的音符,马上让他的不适感减轻许多。

  真不懂,她为什么老有泉涌不断的喜悦呢?从正式相识起,她就慧黠、顽皮、机智,仅管碰到懊丧或艰困的情况,她散发在脸庞的光辉都不曾消失;唯一见过的梦中泪痕,也带着纯然的美感。

  那是不解人间愁事的稚气使然吗?还是她内心有另一个世界,替她造出了不同的应变面具,使她脑凄中作乐?

  若是后者,那真如师父所言,珣美就太精明厉害了。

  他一直任她追随,不就是因为有忍不住的好奇心吗?

  她可以是调皮的女学生,可以是恶霸的刁钻女儿,可以为他杀人而喝采,可以镇静地恫赫人,可以极大方地表达自己;更妙的是,叫她在十二月酷寒的雪地里,走上几天几夜,她不喊一声苦;叫她在报社里当打杂的仆人,她也乖乖地去做。

  季襄一直在观察她,比自己想像中更专注,更有兴趣地看她的一举一动。她说她继续跟着他,是因为想报效国家,他倒想见识一下,为了爱国,这没吃过苦头的段家三小姐,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季襄又想换个睡姿时,珣美的笑语中夹杂着另一个男声,仿佛两个人在做什么好玩的事。他倏地清醒,人也坐了起来,八成又是爱在美女前面耍嘴皮子的黄康。

  这个黄康,有着城里人的世故滑溜,虽然家有小,仍爱和女孩子调笑。他对珣美献殷勤的举止,季襄已不只见过一次,而且还提出警告,要他收敛一些。

  “为什么不行?我只是想表现同志间相互帮忙的友爱美德。”黄康反驳说。

  “我很清楚你的“友爱美德”但工作之际,我希望你只对外,不要对内!”季襄也不客气地说。

  “我的“友爱美德”又有什么不对?我也常逗若萍开心,你就不曾有过异议呀!”

  黄康说。

  是吗?他怎么都没注意到?季襄脑筋转着,又说:“珣美不一样,她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照顾她。”

  这段话,连季襄自己都讲得有些心虚,但他为人一向正经沉稳,不说废话,黄康也就没有再争辩。

  笑声愈来愈大,像针般刺进他的耳朵里。季襄再也睡不着,便下穿衣,带着一张深受打搅的脸,来到前头的报社。

  屋内无人,只浮着薄薄的光。笑声来自旁边的小走廊,季襄走过去一看,随着珣美的,竟是向来沉默寡寡言的杜建荣。

  他们正挤在一块儿生煤球炉,空气中有浓浓的烟味。

  “你现在用的黄磷火柴,容易自己燃烧,又有毒,久了对身体不好。”杜建荣一脸卖地说:“我们试试日本的猴子牌安全火柴。”

  “猴子牌?干嘛取那么好笑的名字呢?难道你划一下,它就会“吱”一声吗?”珣美笑着说。

  “不知道。日本人老爱做些奇怪的事,不过他们历史名人丰臣秀吉的外号就叫“猴子”可能和他有关。”杜建荣也随着她笑。

  “我还是喜欢瑞典用的凤凰牌名称,浴火中的凤凰,取得好。”珣美说。

  “凤凰当然是比猴子高雅多啦!”杜建荣接着说。

  即使是那么无聊的一句话,珣美也笑得天花坠,而杜建荣更是以为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幽默男子。

  季襄实在看不下去,用力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来找碴的神色,说:“建荣,你不是还有事吗?我给你那几张图表,你研究过了没有?”

  “我…呃…我只想帮珣美的忙而已。”杜建荣略显尴尬,脸红红地说。

  “生火煮饭是她份内的事,若她自己不能处理,就没有资格留在这报社之内。”季襄干脆地说。

  这下子连珣美的脸也涨红起来。她正想顶嘴,建荣借口离开,就只剩她面对眼前那横眉竖眼的暴君。

  她二度想开口,他却抢先说:“我让你来这的报社,是因为你千方百计求着要来报效国家的。我可不许你在这里招蜂引蝶,搞男女关系!”

  “什么?你说我…”珣美生平没受过那么大的侮辱,她头轰了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建荣和黄康都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我希望你远离他们,不要让他们分心。”他继续残忍地说。

  “你…你太过份了!你把我段珣美想成什么样的女人?”

  他的话才说一半,愤怒尚未表达到千万分之一,他倒一派潇洒地转身就走。

  珣美气极了,她打自娘胎出来,什么死皮赖脸的人没见过?就没碰过这种自私无礼、没心没肝的大混蛋。

  若不是一只手拉住她,她真会扑上去,要他把所有不是人的话都回去。

  陈若萍把才才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她原先对季襄莫名其妙带回一个女学生就心存疙瘩,现在亲眼见他对珣美疾言厉、毫不留情的样子,不暗暗高兴。

  在制止争端之余,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说:“季襄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那种脾气。”

  “管他什么脾气,也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珣美仍怒气冲冲地说:“亏他读圣贤书,就不知道话如毒箭,如利刃,会置人于死地吗?他怎么可以随便无的放矢,含血人呢?”

  “他的压力大,很多话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考虑太多别人的心情,你照他说的话去做就没错。”陈若萍又说。

  珣美看了她一眼,仿佛这才发现与自己对话的是谁。反正他们都是同一国的,总说她年纪小,是新手,叫她做最没用及最卑微的工作,然后又瞧不起她。珣美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咽下这些委屈呢?

  她不再理人,迳自烧水洗菜。

  陈若萍为表示自己贤慧识大体,又进一步劝导说:“他们这种为理想献身的男人,都是铁了心肠的。我认识季襄那么多年,还没有听过他说几句让人开心的话呢!”

  这倒引起了珣美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地问:“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吗?”

  “我们陈家和他们唐家是世,而且我姐姐还是季襄的未婚,他都没跟你提到吗?”陈若萍说。

  未婚?季襄有未婚?珣美心一沉,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应该是无所谓的,但想到季襄和另一个女人,就觉得怪怪的。

  “不过我姐姐在未过门之前,就得急症死了,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陈若萍接着说。

  珣美的心像在秋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手边忙着,却无法专注。

  “本来他母亲想订下我,但季襄反对。他曾说过一句话,中国一不统一,他就一不成亲,因此他不愿意耽误我的青春。”陈若萍不自觉地透着无奈。

  “这太荒谬了!如果中国永远不统一,他就永远不结婚了吗?”珣美张大眼睛说。

  “以季襄顽固的个性,真有可能哟!”陈若萍终于谈到了主题“我看过太多女孩子恋他、崇拜他,为了他走上救国的行列。但这些都没有用的,季襄一点都不会感动;

  如果你是因为这种理由而加入我们的团体,我劝你趁早退出,免得让自己伤心难过。”

  这话说得比季襄更毒,若非珣美的定力够,炉上的热水早就洒得到处都是了。她镇定颤抖的双手说:“你…你和唐季襄全是半斤八两,都是用小人之心去度衡别人。有你们这种狭隘的襟和肮脏的想法,中国能救得起来才怪!”

  “珣美,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陈若萍赶紧说。

  “我告诉你,我段珣美是立志不结婚的!”珣美打断她说:“我看过太多女人依附男人后的悲剧,你既是时代的新女,应该听过唐群英的这段话吧?“自三从四德之说中于人心,于是一般男子以有德无才为女子之天职,有耳而瞆,有口而喑,有手而胼,有足而刖,有心而茅,起居服食仰给男子。”我当然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人不像人的废物!”

  哦!这女孩子真不简单,很有一套不同凡俗的看法,季襄的眼光毕竟是没有错的。

  陈若萍一方面放心,一方面赞同地说“你能如此想,就是完成思想革命的第一步了。”

  “那你呢?你是不是季襄那些崇拜者之一呢?”珣美冷不防地问。

  “我?”若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当然不是!我加入这份工作,为的是我自己,绝对与季襄无关。”

  “是吗?”珣美由间吐出这两个字。

  陈若萍往后退一步,心不解。段珣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她看起来心无城府,行事稚,但为什么此刻显的精明,又令人难以招架呢?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轻忽季襄带回来的这个女学生。

  **

  农历年过去,元宵节过去,珣美渐渐适应上海大都市的生活。她说不上喜欢与否,人间到处是尔虞我诈,只不过城里的人较世故,往往笑里藏刀。

  即使在有共同理想的报社中,仍有着人的弱点。

  黄康轻浮,杜建荣寡断,陈若萍善妒,而季襄心机深,是她唯一看不透的。

  自从那一的冲突后,珣美收起了笑脸,与每个人都保持距离。反而是陈若萍比以前更热络,但由那亲近的态度中,珣美感受到更多的防范之心。

  哼!她生在那种旧式的大家庭,四面皆楚歌,什么嘴脸没见过?

  整个报社中,她只在乎季襄,但也偏偏对他最冷淡,谁叫他说出那一番污蔑她热情和人格的话呢?

  悄悄来到的春天,让她更想念母亲。算算离家已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机会去找阿标。

  母亲得不到她的音讯,一定会很着急的,但上海这么大,她人生地不的,怎么才能找到阿标呢?

  一个午后,气温升高,珣美藉着买杂货的理由,想开始采取行动。

  对于上海,除了灰蒙蒙的港口,人来人往的车站,热闹的南京路,租界欧式的洋楼外,几乎没什么概念。阿标工作的地点叫“沪江运输行”既是码头搬运工人,当然就往上海外滩一带找啦!

  珣美站在转角的书报滩,想着要不要叫黄包车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要去哪里?”季襄穿一身黑衫,双手在口袋,头戴一顶鸭舌帽,更加神秘的样子。

  唉!真倒霉!第一次想“探险”就偏被他碰到。珣美居于天生的谨慎及留有退路的习惯,她一直没告诉他有关阿标的事。此刻,她自然把头抬得高高地,轻哼着说:“不干你的事。”

  看着身穿棕色衣及黑裙的她,虽失去了往日披翻斗篷时的娇贵气,但顾盼之间,仍有一股明。他早注意到她的态度,也知道她在生气,最初季襄只觉有趣,但时一久,被她当成隐形人的滋味,竟让他很不好受,半痛不地,也在心上成了一个疙瘩。

  从“不必谈”到“必须谈”季襄始终找不到机会接近她。今天见她单独走出报社,机不可失,他也跟了出来。远离另外的三双眼睛,他可以稍微放松自己,来逗逗这可爱的小百灵鸟。

  “你还在为那天我说你的事不高兴吗?”他用自认为最温和的语气说。

  “我不但不高兴,而且要记恨一辈子,因为你颠倒是非,说的话太伤人了。”她没好气地说。

  “我的警告都是有理由的。”季襄仍固执己见说:“我们的工作需要全力以赴,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

  “你…你如果不是来向我道歉认错的,就不要和我说话!”珣美气白了脸,快速往前走,差点去撞到几个头红巾的印度巡捕,也是上海人所谓的“红头阿三。”

  季襄实时抓住她,但她又甩掉他!

  唉!他从没碰过这种女孩,情绪变化多端。有时候什么都可以忍,有时候却连一点气都不肯受。这一路下来,都是她着他,现在还要他反过来说对不起,不是太可笑了吗?

  想归想,他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说:“这也不能怪我。你在富塘镇就以美貌出名,马家两兄弟都千方百计想要娶你。建荣和黄康单身在此,我当然要注意一些。”

  季襄用“美貌”二字,原是无心的就事论事,但珣美听到耳埋,气几乎全消了。她并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甚至认为红颜多薄命,然而能由季襄口中说出,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她转过头,故意装成很严肃地说:“我已经表白好几次了,如果我仅仅是要找个男人嫁,就不会离开富塘镇了。我跟随你,就是敬仰你的为人及理想,但有时候你真太让我失望了。”

  敬仰季襄的人太多了,他从不在乎那些虚名赞誉。但珣美不太一样,她脸上的快乐、顽固、渴望、不屑、冷漠,都奇怪地影响他的心境与平衡。

  “也许我太天真,看错你了。”珣美又加一句。

  英雄形象即将破灭,季襄心一横,放下尊严说:“对不起,我不是圣人,总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而且跟随你,我怀疑自己的梦想能不能实现。”她看着天空说:“一切都和我期待的相差太多了。”

  这太得寸进尺了吧?他都已经开口道歉了,她还在那里东挑西捡。这一生,连他的父母师长也不曾对他的能力产生疑问过。

  季襄铁青着脸说:“我从来没要你跟着我,是你自己硬要赖我的!”

  “我知道!”这点珣美不怕承认,她说:“可是你看,自从我到了上海以后,整就是生火煮饭,报社的事务不准我碰,军火的事不让我手,再做下去,我能学到什么呢?”

  “军火的事太危险,你是生手,我特意要你保持距离。但报社的运作,若萍难道没有教你吗?”他皱眉说。

  “如果有,我就不会埋怨了。”她暗示地说。

  他沉默了一阵子,说:“我会和若萍谈谈。现在你应该高兴,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吧?”

  “谁找你的麻烦嘛!”她小声嘀咕着,见他脸色不对,忙改口说:“对了,码头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

  “你要去码头?”他扬起眉说。

  “你脑票查地形,我就不可以吗?”她微笑地说。

  “码头龙蛇混杂,你一个女孩子家到那里去,被人卖掉都不知道。”他摇摇头说。

  “此刻是我的自由时间,你就别心了。”她极力想摆他。

  季襄看她一心要离开的表情,干脆说:“你想去逛码头,我陪你去,顺便让你熟悉四周的环境,并且看看我平常是怎么工作的。”

  哦?那她今天就没办法去找阿标了。不过和季襄一起游上海的念头吸引着她,或许她还能顺此之便,找到“沪江运输行”呢!

  季襄则不晓得自己是哪筋不对,每一次和她“手”总是他先妥协。其实他很清楚,由年龄、学识、经历、智能各方面,她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一步一步让,让得他莫名其妙的。

  丙真是一为师,终生就为师吗?他只教了三个月的美术,就受了蕴明姐的感召,有爱护学生的使命感吗?

  那,他们逛了上海滩一带,先看两江汇的沙洲风光,再去最繁华的南京路。季襄带她去先施公司的“摩星塔”然后是永安公司的“依云阁。”六层楼高的百货商场,世界各国的东西应有尽有。他不断说着,法国化妆品、捷克玻璃品器皿、德国五金器材、瑞士钟表、瑞典搪瓷、美国电器、日本巾…珣美眼界大开,脑中装了新鲜的名词,嘴里也吃着精致的西点。

  接着他们又到城隍庙,上九曲桥,赏荷花池,并在大殿前的广场喝上海有名的鸭血汤。

  无关乎工作,也无关乎指导,感觉是纯粹的玩乐。在夕阳西下时,他们乘着黄包车回报社。珣美回头看,向晚的街灯迤逦闪烁着;愈来愈遥远,如一场绚烂的梦。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个下午,她内心最美的上海回忆,也差不多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

  **

  二月底,季襄南下福州筹款时,蕴明的信由汾的陇村寄来。收件者指明报社,内容是写给季襄,除了互探近况外,有一段是关于珣美的:由秦先生处得知,珣美真与你同行。今镇上闹得风风雨雨,段马两家皆出大笔赏银,沿通衢要道寻人,你务必小心。

  另,珣美乃段允昌之女,马仕群未婚,与曾世虎关系匪浅,对你们的任务殊为不利,不知是否已妥善安排?

  陈若萍看得目瞪口呆。她说段珣美这个女孩不简单,果然是大有来头,她还责怪季襄一反常态,带着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回来,原来他有自己的目的。

  但到底是什么目的呢?慢着,她必须想清楚。

  依照她对季襄多年的了解,只有两种可能会留着珣美,第一,在对付这票走私集团时,可以当成一步涉的暗棋。第二,如果暗棋当不成,还可以用珣美换回一笔赏银,增加报社的资金。

  陈若萍愈想愈有理。难怪季襄对珣美的态度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在日常生活中,总有不自觉的纵容,甚至还要自己让她做一些轻松的编辑工作,害她呕了好几

  原来珣美只是变相的人质而已!

  但是还有一点,季襄可能想不到。这人质并不笨,有时还神秘莫测的,万一她是来替曾世虎卧底的,整个报社不就处在极度的危险中吗?

  她愈想就愈急,忙到珣美的卧铺搜索着。下细细找,只有一些简单的衣物,最后才在板夹层中翻出一个粉红色绣有蔷薇花的荷包。

  她把沉甸甸的东西倒出,金闪闪的首饰一下子刺到她的眼睛。哇!珣美身怀一大笔财富,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后面有声音喝道。

  陈若萍吓了一跳,转头看是珣美,就冷冷地顶了回去:“我在搜你的,你没看到吗?”

  “你凭什么搜我?”珣美伸手过去说:“荷包和金饰还我!”

  “我不还!这是你父亲段允昌私贩鸦片、军火,残害民族国家,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理应再归还老百姓!”陈若萍用身体挡住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珣美惊愕地说。

  “我不但知道他,而且还晓得你有个未婚夫叫马仕群!”陈若萍冷哼一声说。

  去他的未婚夫!珣美强作镇静地说:“是谁告诉你的?不可能是季襄,他要我别透,不会自己说出来的!”

  瞧她那笃定的样子,仿佛季襄就捏在她的手掌中。她也不论论自己的斤两,还真以为季襄会对她好吗?

  若萍妒恨加,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口便吼道:“偏偏就是季襄告诉我的!他说,你的来历有问题,叫我们要小心防范你。你以为他真的让你参加我们的组织吗?才不呢!

  他留你在这儿,不过是要用你来对付曾世虎;或者软当人质,拿你和你父亲换一笔赎金而已!”

  那些话如大小石块袭来,几乎令珣美站不住脚。她是常常怀疑,季襄原本一到上海,就要摆她的;但在火车站,因为某种理由,他改变了心意,难道就是陈若萍所说的这些计划吗?

  在茫然无措之中,她仍听到自己用微弱的声音问:“季襄真的那么说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你。”陈若萍更狠地说:“搜你的睡铺,也是季襄下的命令,他怕你和曾世虎私下有所串通。事实上,我已经通知你父亲,说我们知道你的下落,准备要领他的赏银了!”

  雾散去,尖锐的利刃由各方刺来。珣美感觉到那无法承受的痛,她向陈若萍冲过去说:“还我的荷包!还我的月牙蔷薇!”

  “不!我不给你!它是属于老百姓的!”陈若萍大叫。

  两个女孩扭成一团,撞歪木箱,翻倒椅子,惊动了在前头装订周报的杜建荣。

  “怎么啦?你们干什么吵成这样?”他看到眼前混乱的景象,设法要阻止。

  “快帮我抓住段珣美,她和曾世虎是同一伙的,快抓住她!”陈若萍尖声喊着。

  “还我的蔷薇!”珣美仍是那一句话。

  建荣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想去拉陈若萍,陈若萍就打他;想去扯珣美,珣美就一头撞过来,害他摔向墙壁。

  “快点!她人跑了!”陈若萍叫着,脚差点踩到他。

  杜建荣追出房间,看见珣美在后门台,将热水泼了一地,又把热烫的煤球洒了,然后往小楼梯下去,在冷冷的风中,跳到了是泥泞的青石板路。

  “快!往前头追!”陈若萍推着他说。

  杜建荣飞似地跑到大街,穿过人群小巷,来到后街,但除了几个玩耍的小孩,什么都没有。

  珣美会往哪里走呢?他往每个方向都晃几步,就是不见她的人影。最后,陈若萍也追上来,大力着气。

  “找到了没有?”她问。

  “没有。”杜建荣摸摸头说:“真是奇怪,她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下子我们怎么向季襄代呢?”

  “什么心?有我呢!”她说。

  “你说她和曾世虎是同一伙,我不太相信。”他说。

  “我可是有证据的!”陈若萍瞪他一眼说。

  “不管,我还是四处找找她,她不可能走太远的,一定就在这附近。”他坚持说。

  直到天色全黑,夜风夹带着海气扑面而来,杜建荣才瑟缩着身子,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回报社。

  珣美就这样失去了踪迹。

  杜建荣有预感,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季襄都会大发雷霆的。因为,他本身虽不是什么神经敏锐之人,但居于一种男对珣美喜爱的心理,他隐约明白,季襄是非常在乎珣美的。

  **

  季襄一个星期后由福州回来,一进报社,尚未去掉风尘仆仆,就迫不及待发表此行的感想。

  “款项筹得如何?”陈若萍第一句话便问。

  “那些华侨和企业家都很热心,可惜军政府飘摇不定,人人都拿不定主意,议论分歧,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季襄说。

  “怎么会?军政府不是有很多支持者吗?”杜建荣说。

  “支持者有什么用?政权全部操纵在地方派系手上,他们说穿了,也不军阀占地为王的想法,视军政府为傀儡,废立凭他们高兴。”季襄说:“大元帅就常感慨,革命空有理想,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实在寸步难行。”

  “我们是早该有革命军队了。”黄康说:“像我们现在寄人篱下,或用打游击的方式,根本是以赤手空拳在打天下。”

  “打什么天下?我们为的是救国救民!”陈若萍说。

  季襄笑笑,往厨房方向瞄一眼,怎么不见珣美呢?她向来对这些言论最有兴趣,总要抢着来听,今天倒躲起来了。

  “现在北方情势有变,段祺瑞向日本借款,买武器练新军,整个政局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我们目前对付曾世虎,希望长江中下游的火并,上面叫我们一定要谨慎,若一个不好,连南方都要牵扯进去。”季襄继续说,但已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围在桌旁,翻着南方最新的书报手册。季襄前后绕一圈,就是不见忙上忙下的珣美。

  人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很怪异。

  “珣美呢?”季襄再问一次。

  “她…她跑了!”陈若萍大声地说。

  “她跑了?你是什么意思?”季襄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十分严厉。

  “我们揭穿她是军火贩子段允昌女儿的身份,她老羞成怒就跑啦!”陈若萍说,很清楚他发怒的前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依然是那危险的表情。

  “是蕴明姐写信来,她还警告我们要小心段珣美。”陈若萍连忙将信取出,平摊在他面前。

  季襄很快地把信看一遍,再瞪着她说:“就这封信?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她一时舌头打结,还是杜建荣替她回答:“若萍当面指责珣美是曾世虎派来的细,两人起了争执,珣美由后面楼梯跑掉,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她了。”

  “细?珣美怎么可能是细?这太可笑了!”季襄用力将信一丢,就往女生的睡房走去。

  三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全跟了去。只见季襄瞪着空发呆,没一会儿竟到处翻找,好像珣美就藏在里面一样。

  “季襄,你太过份了…”

  陈若萍尚未说完,他已经看到那只蔷薇荷包,往桌上一倒,所有的金饰原封不动。

  他的脸几乎是铁青的,话由齿中吐出,是骇人的:“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我太了解珣美,月牙蔷薇是她的宝贝,她或许不要这些金饰,但荷包不会不带走的!”

  三人都吓住了,除了提到杀父仇人,他们都不曾见过季襄这种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她就是跑了,不敢再回来了嘛!”陈若萍强迫自己要理直气壮。

  “不!珣美不是轻易就放弃的人!”季襄向她走近一步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要你的答案!”

  “我…我只说,你押她当人质,想用她和她父亲换赏银…我是不是破坏你的计划了?”陈若萍支吾地说。

  “你真的这样对她说?”季襄的声音都哑了。

  陈若萍点点头。

  难怪珣美不敢回来,难怪她连荷包都不要,她真以为他要出卖她吗?但上海那么大,她身无分文,没亲没故的,能去哪里呢?“你们找过她吗?”他问两个男生。

  “找过了。这一星期来,我们有一空,就大街小巷找,连曾世虎那儿都查过,就是没有…”黄康说。

  “天呀!一星期,整整七天…”季襄不敢再想下去。

  他无法想像她会发生什么意外,那超出他能忍受的范围。

  从那天起,季襄的心有一大半都在找寻珣美。他到永安公司、先施公司,徘徊黄埔江畔,穿梭在城隍庙附近闹街,人海茫茫,就是不见她的芳踪。

  他甚至混在乞丐堆中,夜宿在火车站及船码头,把自己得狼狈至极,只为了找珣美。接着,他牵上黑道的人口贩子,由“长三堂子”的头等女,找到“碱内庄”的下等女,皆徒劳无功。最后,他和租界及中国巡捕都攀上情,去看那一具横死的女尸。

  季襄知道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他的生命中已存在着太多必须优先考虑的人及事,一个仅仅和他有三个月师生关系的女学生,实在不具有任何份量。

  到上海,是她硬要跟随;离开报社,也是她的自由意志,所有的危险她都很清楚,他真的不必负道义或良心上的责任。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呢?夜里辗转反侧是为她,白无心工作是为她;寝食难安是为她,苦闷烦躁是为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以为无关紧要的珣美呀!

  好!他承认,从富塘镇开始,他就很乐意让她跟;到了上海,若她不提,他也会将她带回报社。他对她是有些鲁冷淡、不假辞,但她不会真相信若萍的话,永远不肯再见他了吧?

  三月、四月过去,天候己不再寒冷,处处暖花开。季襄停伫在黄埔江头,看忙碌的货轮进进出出。海天一线不再苍茫,鸥鸟一只只由南方归来,身后的上海,除去了霜雪,更加明多彩。

  面对这繁华盛景,面对他的理想抱负,在所有的冲劲中都留着一股空虚。他无法真正解释什么,珣美出现在生命中仍是奇怪的,只是由她,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系一个人的滋味。
上一章   月牙蔷薇   下一章 ( → )
恶魔小说网提供言妍著言情小说月牙蔷薇最新章节,如果您认为月牙蔷薇不错,请把月牙蔷薇最新章节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阅读。言妍撰写的月牙蔷薇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月牙蔷薇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